英汉空间隐喻拓展义的对比研究

1. 研究背景

认知隐喻的研究可追溯到Lakoff和Johnson（1980），他们认为隐喻不只是一种语言现象，也是帮助我们感知世界的认知机制。认知隐喻实质上是把所熟悉的具体始原域（source domain）系统映射到抽象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一种跨域的映射。认知语言学家指出空间概念在人类认知中起着重要作用，空间经验（spatial experience）被认为是人类感知世界最常见的方式之一，空间隐喻不是任意的，而是根植于人类的身体体验和日常生活经验。空间概念可以建构许多抽象概念，如状态、数量等。Talmy（1983）探讨了一些空间语言是如何建构空间的，并得出了语言图式化空间的结论。Taylor和Evans（2003）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研究英语空间方位词的空间意义和非空间意义，如OVER、IN、OUT。他们得出结论，所有的英语空间方位词都可以延伸出许多非空间意义，这些意义都是基于人类的身体体验系统地产生的。

此外，国内学者蓝纯（2005）在其著作《认知语言学与隐喻》中提出，数量、社会地位、时间、状态等抽象概念可以用空间隐喻来解释。她对汉英中的方位词上/下和UP/DOWN的空间隐喻进行了认知分析研究，并从文化和社会经验的角度分析了汉英在此方面的差异。钱秀金（2013）将汉英上/下空间隐喻目标域分类，并表明汉英上/下空间隐喻在某些目标域存在相似的认知机制与隐喻拓展。续可望（2013）通过对英语空间词on，above和over构式的研究，发现空间关系意象图式以及在意象图式的基础上形成的认知模型是空间概念形成的基础。这些学者总结了部分抽象的目标域，如时间、状态等。在比较分析的基础上，他们得出结论：汉英两种语言认知模式不同。毋庸置疑，这些认知语言学家为我们的空间隐喻研究奠定了基础。然而，笔者认为空间隐喻仍有探索的空间，本文将探讨UP/DOWN与上/下的隐喻拓展义，并找出两组空间词隐喻拓展义的异同。

2. 意象图式和空间隐喻概念

认知语言学家认为，当我们与世界互动时，意象图式（image schema）就会从感官和知觉体验中产生。约翰逊（1987）在《心智中的身体》中首次提出了意象图式，他认为意象图式是我们通过视觉、听觉等感官与外部世界互动时反复出现的动态模式，可以为我们的经验提供连贯性和结构性。而状态、时间等是抽象概念，因此，空间概念可以被用来描述时间等抽象概念。毫无疑问，在生活中，人类参与各种日常活动，不可避免地与外部世界发生互动。意象图式来源于这些活动，并保留了内部结构。Lakoff（1980）对意象图式的定义是“意象图式是在我们的日常经验中不断重复出现的相对简单的结构。”Langacker（1987）认为意象图式有三个要素: 射体（trajectory，TR）、路径（path）和界标（landmark，LM）。界标为定位射体提供了参考点，射体的位置是不确定的。路径是射体经过的距离。Ungerer和Schmid（2001）认为这三个要素是相互关联的，其中射体沿着路径运动，路径被认为与界标相关。以下分别是静态“UP”和“上”与动态“UP”和“上”的意象图式。

空间域被视为始原域，我们把空间域的意象图式结构映射到非空间的抽象域，这样，人们就可以用空间的方式来描述和思考这些非空间域。空间隐喻与空间方位密切相关，如上-下、进-出、前-后、开-关、深-浅、中心-外围。比较重要的是，空间隐喻给出了空间方向的概念:例如，HAPPY IS UP，HAPPINESS这个词的含义是感觉很好。同时，HAPPY IS UP的含义赋予了HAPPINESS这个概念一个垂直的方向，汉语中的对应词如喜上眉梢和兴高采烈。相反，SADNESS IS DOWN的隐喻使SADNESS这个概念具有DOWN的倾向，这就产生了英语中的I’m downhearted和汉语中的声泪俱下、泪下如雨等表达。

3. UP/DOWN与上/下隐喻拓展的认知分析

在此，笔者将运用空间隐喻概念来分析英汉中UP/DOWN和上/下的隐喻拓展义，还将重点讨论映射到目标域数量、状态、时间、社会地位上/下和UP/DOWN的意象图式结构。此外，本研究中的汉语语料选自北大语料库（CCL），英语语料来自英语国家权威杂志如Forbes等。

3.1 数量域的隐喻拓展

根据蓝纯（2008）的研究，汉语目标域的一般隐喻拓展为:在/趋向于一个更大的数量是上；在/趋向于一个较小的数量是下。在英语方面，Lakoff（2003）提出MORE IS UP, LESS IS DOWN作为隐喻拓展的经验基础（experiential groundings）。以下是具体实例。

(1) 就像不久前的英镑贬值使生活费用上涨百分之十那样。

(2) 据市场分析师估计，下星期一美元与比索的比价将可能上升到1:17。

(3) 韶关、清远等地的最低温度下降到了零下2―3摄氏度，出现了冰冻。

(4) 由于生活环境、食物来源的改变，两只大熊猫也出现了体重下降的情况。

(5) They're up ten percent over the last year, while car sales are down.

(6) Blood pressure up, temperature up, heartbeat up. You've got her irritated.

(7) A tax meant to bring lumber prices up to market levels.

(8) Inflation is down and company profits are up.

Lakoff和Johnson（2003）认为 MORE IS UP; LESS IS DOWN。数量目标域的经验基础是，如果我们向容器中加入更多的水，水的高度会上升。然而，如果倒掉一些水，水位会下降。在汉语中，根据蓝纯（2005）的研究，汉语中上/下的意象图式结构也可以映射到数量目标域上。她认为人们通常用上/下来描述数量的波动。根据以上有关隐喻拓展义的实例，可以发现，人们倾向用数字来表示事物的数量: 工资、价格和销售额往往用钱的数量来表示。因此，我们可以用英文UP/DOWN和中文上/下的意象图式结构来描述价格、销售额等。此外，一些抽象的概念，如通货膨胀、比率、百分比等，也可以通过意象图式结构赋予垂直方向。通过这些实例可以看出，汉语上/下的隐喻拓展与英语UP/DOWN在数量目标域方面是一致的。因而，普遍来说，从此目标域得出的隐喻拓展为: 在/趋向于一个更大的数量是上/UP，在/趋向于一个较小的数量是下/DOWN。

3.2 状态域的隐喻拓展

Lakoff和Johnson（2003）提出GOOD IS UP；BAD IS DOWN，HAPPY IS UP，SAD IS DOWN。在这些经验基础上，上/下与UP/DOWN的意象图式结构可以映射到状态目标域上:较理想的状态被认为处于较高的位置，较不理想的状态被认为处于较低的位置。蓝纯（2005）对这一目标域的隐喻为：处于/趋向于一个更理想的状态是上，处于/趋向于一个不太理想的状态是下，以下是一些实例:

(9) 泡桐木质疏松、透音性强、共鸣度高，是制作民族乐器的上等材料。

(10) 那条项链一看就是下等货，他哪有钱？

(11) 喜上眉梢

(12) 声泪俱下

(13) Whenever you feel down, sing or hum. I will be with you in spirit every day.

(14) He was down after failing the exams.

(15) Anyway, cheer up. Everything will turn out all right.

(16) A smile can light up a single heart, or a whole room.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观察到质量上乘的商品比劣质的商品放在更高的位置。通过对上述的实例比较，可以发现，此目标域隐喻拓展一般是对应的，即质量较好是上/UP，反之质量较差是下/DOWN。Lakoff和Johnson（2003）也认为HAPPY IS UP，SAD IS DOWN，弯腰的姿势通常伴随着悲伤和抑郁，而直立的姿势则伴随着积极的情绪状态，这表明英语UP/DOWN和汉语上/下都可以用来描述人类的情感。方位词UP和上可以表示情绪高涨，如快乐；而方位词DOWN和下则可以表示情绪低落，如悲伤或沮丧。因此，我们可以在状态目标域内找到UP/上和DOWN/下的隐喻拓展：处于/趋向于一个更理想的状态是上/UP, 处于/趋向一个不太理想的状态是下/DOWN。

3.3 社会地位域的隐喻拓展

Lakoff和Johnson（1980）认为CONTRAL IS UP，即HAVING CONTROL OR FORCE IS UP, SUBJECT TO CONTROL OR FORCE IS DOWN。此目标域的经验基础是，身体尺寸通常与体力有关，高大的人比身材矮小的人有更大的几率赢得战斗。基于蓝纯（2003）的观点，在封建社会中，中国的等级制度十分严格。例如，皇帝，被认为是有绝对的权力，坐在宫殿的最高位置。同样，在西方中世纪，国王或王后的地位总是高于官员。社会地位是绝对抽象的、无形的，我们可以用具体的空间概念上/UP和下/DOWN来概念化它。此类目标域的隐喻拓展为：处于/趋向于一个更重要的地位是上；处于/趋向于一个不太重要的地位是下，实例如下：

(17) 皇上

(18) 上流社会

(19) 下层社会

(20) 他出身下层阶级。

(21) The poor girl hopes she can go up to the up class society.

(22) The poor boy makes efforts to go up to the top of the society.

(23) Due to business failure, the millionaire has fallen down in the world.

(24) He has been sent down for riotous behaviour.

上述例子中，较高的社会地位由上/UP表示，上/UP表明社会地位高的人拥有较高的权威，比社会地位低的层次拥有更多的控制权。实例中的下和DOWN分别表明AT/TOWARDS A LESS IMPORTANT STATUS IS下/DOWN，这表示在特定的语境下，人们的社会地位是不平等的。我们发现，UP/DOWN与上/下都显示了一种自上而下的社会地位。综上所述，UP/上的隐喻拓展通常用来表示较高或较重要的社会地位，而DOWN/下通常用来表示较低或较不重要的社会地位。

3.4 时间域的隐喻拓展

在人类思想史上，空间概念和时间概念之间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关系。Yu（1996）认为用来认识时间概念的模式在本质上都是空间的，主要模式包括直线性时间、圆形循环性时间和螺旋性时间。许多学者还认为，在汉英双语中，时间这一抽象概念往往是由方位词上/下、UP/DOWN概念化的。Lakoff（1993）认为以英语为母语的人更倾向于通过空间来理解时间。因此，他提出了“时间即空间”的隐喻。此隐喻有两种情况需要强调:一是观察者是静止的，而时间是运动的，而观察者所处的位置是在场的，此时，时间是朝着更早或更晚的时间移动的。另一种情况是，时间被认为是固定的，观察者处于与时间有关的运动中。Lakoff与Johnson（1999）认为人类对时间没有直接的物理经验，但运动和位置的概念与日常的身体和物理经验密切相关，因此我们可以通过物体的运动和位置来感知时间概念。Boroditsky（2002）也通过一些实证研究认为汉英时间域存在系统的对应关系。蓝纯（2008）提出了时间域的隐喻拓展义，即向前/趋向于更早的时间是上，向后/趋向于较后的时间是下，以下是此类目标域的隐喻拓展和一些实例。

(25) 盲人门球男队以2∶7憾负上届残奥会季军巴西队获得亚军。

(26) 庆祝活动将延续至本月上旬。

(27) 他们决心在人生的下半辈子结伴前行。

(28) 我保证下个月一收到钱就立刻还给你。

(29) She will insist on care for her dog up to the time of its death.

(30) Up to now, there has been nothing.

(31) She couldn’t stay up till dawn sifting rice.

(32) The best memes are passed down through generations. 

(33) The ancestral craft was handed down in the family from father to son.

在实例25-26中，时间是固定的，观察者沿着垂直轴移动。从实例中看出，较早(过去)的时间在观察者(现在)之上，这可以引申出在汉语中的隐喻意义:向前/趋向于更早的时间是上。实例29表明时间沿着纵轴从现在向下移动到未来；而实例30-31表明时间沿着纵轴从过去移动到现在，都包含了隐喻拓展:向后/趋向于较后的时间是UP。以上实例32-33表明英语中的DOWN:时间沿着纵轴从较早的(过去)时间向下移动到较晚的(将来)时间，所展示的隐喻拓展为趋向较晚的(将来)时间是向下，可以通过下图来表示:

此外，笔者还发现了几个DOWN的例子，用来表达更早(过去)的时间。

(34) I can't help going back down those happy days.

(35) This scene reminds me of going back down my first marriage.

实例34-35表明时间沿着垂直轴从较早的时间向下移动到较晚的时间，其隐喻的拓展是:趋向于较早的(过去)时间是DOWN，且UP/DOWN和上/下的意象图式可以为时间提供一个垂直轴。值得注意的是，汉语的上/下可以反映上述两种模式的相关隐喻，而英语中的UP/DOWN在本文中并没有找到移动-自我模式，且表示时间关系的纵向空间隐喻存在相互矛盾的现象，因为在英语中，UP和DOWN都可以用来隐喻趋向于“未来”的时间。

4、 结论

  本研究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框架下，采用北大语料库和英语国家权威杂志，收集相关语料对汉英方位词UP/DOWN和上/下进行对比研究。分析发现，两组方位词都能映射到四个方面:时间、数量、状态、社会地位。在四个目标域中，基于身体经验并形成认知的汉英上/下（UP/DOWN）空间隐喻意象高度相似，如趋向于较早的时间为上，趋向于较晚的时间是下。然而，英语方位词UP/DOWN则相互矛盾，即UP和DOWN都可以用来隐喻趋向于“未来”的时间，DOWN也可以表示趋向于过去较早的时间。同时，笔者强调了隐喻拓展经验基础的重要性。这是因为隐喻的认知方法要求所有传统的概念隐喻都以我们的身体和身体经验为基础。综上所述，我们发现汉英空间隐喻既有相似之处，也有些许差异。差异主要集中在时间域。我们对比分析的目标域均为生活中比较基本、重要的抽象概念，通过空间隐喻来理解它们，也证明了空间隐喻研究的重要性。同时，希望本研究对英汉双语的教与学都有帮助。

文章来源：  《文化产业》   https://www.zzqklm.com/w/wy/3264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