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意识、历史——《麦克白》的20世纪前期批评研究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创作时间最迟的一部。 悲剧的主题是最阴暗和血腥残酷的——野心与欲望，叛国与弑君。被谋杀的无辜老人、儿童和妇女的鲜血，戏剧中魔幻与现实的混错，以及强烈的内心冲突和性格扭曲，临整部悲剧绝望的阴森与虚无像无法醒来的噩梦，以至麦克白在临终感慨：“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第五幕第五场，依据朱生豪先生译文)
除此之外，悲剧中充满了众多神秘可疑的细节和线索，女巫们看似明确却含混的预言，被谋杀的鬼魂多次浮现，自然中的动物恐怖失序，以及不断出现的婴儿意象。这些都促使《麦克白》这部悲剧的整体与某些局部充满了被重新诠释与再描述的可能。“作为独特的具有现代特质的戏剧，《麦克白》不断地刺激着20世纪的文学批评。尽管悲剧故事是古代世界的，…但现代的戏剧的批评者们则传达了一个共识： 悲剧主角的言说是现代的，悲剧所涉及的是置身于现代政治与伦理处境中的现代事件。” [5](P1) 20世纪是“批评的世纪”，同时莎士比亚的戏剧也成为众多批评流派的解读与诠释对象，很难区分究竟是文学作品成就了文学批评，抑或批评让作品一再被重描，被诠释从而超越历史而近乎“永恒”。本文首先将围绕“性格”、“意识”、“历史”三个关键词，来简要描述20世纪前期的《麦克白》的研究与批评史。
一、布莱德雷的“性格”批评
20世纪的莎士比亚悲剧研究始于的布莱德雷（A C Bradley），他深受以鲍桑葵、托马斯·格林（T H Green）等为代表的新黑格尔主义哲学传统的影响。布莱德雷强调自己的诠释与研究是“戏剧鉴赏”（Dramatic Appreciation）。“把这些剧作作为戏剧本身，增加我们对其的理解和鉴赏享受；面对那些带着伟大真理和强力的戏剧主角，去理解他们的行动。使得剧中人物在我们的想象中接近他们在创作者莎士比亚的想象。” [1](P2) 作为自柯尔律治以来的莎评顶峰，布莱德雷“着力于深入分析人物和矛盾斗争”，[10](P4) 强调分析悲剧主人公的性格(Character)与行动(Action)的悲剧效果，通过罪恶与正义的人性与行动较量，悲剧最终揭示了人类的道德秩序，这与黑格尔的悲剧观相同：个体悲剧命运是伦理世界整体的典型体现。
在《麦克白》中，布莱德雷着重分析了麦克白夫人的性格，他没有简单地重复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对麦克白夫人的评价：令人厌恶和惨无人道，如剧中马尔康说她是“恶魔一样的王后。”麦克白夫人唆使丈夫谋杀邓肯时表现出毫无人性的凶悍，我们在她言行当中找不到对邓肯的丝毫怜悯。但麦克白夫人成为王后以后，她的言行发生变化，或者她的性格表现和前面明显存有差异。在班柯被麦克白杀死后，班柯的鬼魂出现在酒席上，布莱德雷竟然用“崇高”形容麦克白夫人在这场戏中的表现， 她的自我控制是完美的，她全力帮助她的丈夫，但没有要求她的丈夫帮助她，除了自己她别无其他可以依靠。“我们能够确定她从没有背叛自己的丈夫或她自己，通过话语甚至表情，或在睡眠中除外。” 
每个个体都要对自己的行动负责，麦克白夫妇“叛国弑君”与马尔康的“忠君爱国”行动之间的冲突以前者失败而收场，而麦克白夫妇的性格和灵魂中产生的撕裂与冲突在布莱德雷看来是悲剧的另一重心，因为悲剧本身展现的就是灵魂的苦难与折磨。“我们看到许多人被安置在一定的环境中；我们看到由于他们性格在这些环境中的协同活动而产生的某些行动。这些行动产生出别的行动，这些别的行动又产生另一些别的行动，直到这一连串互相关联的行动被一种显然不可避免的连续关系导引到一个灾祸。”主人公自身的行动促成了毁灭性的灾难。这种毁灭不一定表现在对立集团的斗争与冲突，更多是人物自身与自身的冲突。布莱德雷强调如果简单把麦克白夫人称为魔鬼一样的女人，就无法理解麦克白夫人的梦游与崩溃了。很显然，布莱德雷的悲剧重点始终是麦克白戏剧中的主人公的人物性格和行动引发的冲突。而且布莱德雷的悲剧中心在于：由性格激起的行动，同样反之则再由行动表现的人物性格。麦克白夫妇的野心促使他们谋杀了邓肯，但实现了权力的梦想以后，他们却想不到由于良心和欲望的谴责而促使他们走向死亡与毁灭的灾祸。布莱德雷集中分析了麦克风夫人后期的梦游与精神崩溃。麦克白夫人原以为自己能够把自己在吃奶的小孩的脑袋砸的稀烂，一滴水就可以洗刷他们的行径，但随后她自己却自问：我们的手可以洗刷干净吗？“What’s done is done ” 却转变成绝望 “What’s done cannot be undone”。她被前任国王的鲜血味道缠扰到死。
布莱德雷把这种悲剧命运解释为，作为悲剧的中心的人物的行动是灾难发生的原因，这种必然性是行动和后果的必然联系。行为者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灾难与自我毁灭就行动对行为者的报复。这既是命运的含义，也是正义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