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记》解读——从心理和精神分析法的角度探讨—文学论文

        金融界精英庄世博，年届四十，事业蒸蒸日上，感情世界却危机四伏。他的妹妹庄芷言，一个冷艳聪明的女人，在父母相继去世后，主动承担起照顾哥哥的责任，并以她毕生的精力和智慧，全力辅助哥哥庄世博克服感情上，事业上的重重障碍，登上国有银行行长的宝座。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庄芷言在哥哥登上事业的高峰后，却选择了割腕自杀，黯然离开人世。庄芷言的死给世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张欣在徐徐揭开现代都市女性幽闭的情感世界欲言又止，以女主人公庄芷言的死给世人留下了无数个不解之谜。本文试图运用心理分析和精神分析等方法，对庄芷言的死作更进一步的探索。

 一、   超乎寻常的兄妹关系

       《锁春记》的内核讲述的是一对亲密的兄妹关系，妹妹为哥哥的事业而奉献一切的故事。千百年来，这种亲密的兄妹关系或姐弟关系不断地演变着。中外文学史上，较早对兄妹间亲密的故事进行讲述的是19世纪英国女作家乔治·爱略特的《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作品中妹妹麦琪和哥哥汤姆自小感情甚笃。在父母因一场官司而相继去世后，麦琪和哥哥相依为命。麦琪为了哥哥的感情拒绝了菲利浦的求婚，甚至在和斯蒂芬私奔后，宁愿忍受众人的责难和汤姆的冷眼，还是坚持返回家乡。最后在一场洪水泛滥中，麦琪为了寻找与搭救哥哥汤姆，与哥哥一起被洪水淹没，这一切不仅源于亲密的血缘关系，更是源于麦琪对哥哥执着的爱。麦琪最终与哥哥紧紧抱在一起沉入河底，永远也不分开。

        如果说文学作品中亲密的兄妹关系还不足以令人信服的话，那么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例子却让人感觉到这种超乎寻常的兄妹关系真实性。在《锁春记》中有一个重要的细节，提到这种现实中存在的超乎寻常的兄妹关系。那就是庄世博的妻子查宛丹因庄芷言过分地介入她的家庭生活而离家出走，庄芷言约宛丹出来谈话时，宛丹希望芷言“不要做‘小泉信子’式的人物，那样只会成为牺牲品。”（4）

        现年69岁的小泉信子与弟弟小泉纯一郎有着超乎寻常的姐弟关系。小泉信子年少时是一个非常有政治抱负和政治头脑的人，曾立志要当一名政治家。但受限于当时日本的政治社会现状不能实现，信子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弟弟纯一郎身上，为了将全部精力与爱倾注在纯一郎身上，信子在高中毕业后不仅放弃了报考大学，而且做出惊人的决定：终身不嫁。（5）年仅18岁的信子高中毕业后便投身危机四伏的政界，成为父亲小泉纯也政治上的得力助手，同时也一手策划着弟弟小泉纯一郎的政治仕途：让小泉在庆应大学经济系毕业后赴英国伦敦大学留学，在父亲死后把小泉推到参选议员的前台等等。信子处心积虑，计划一步步实现。小泉走上从政之路后，作为姐姐的信子则始终不离其左右，照顾他的个人生活，并抚养小泉离婚后留下的两个儿子的生活。一直以来，信子被认为扮演着小泉的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为了小泉的政治事业，低调而沉默寡言的信子至今未婚。信子和弟弟小泉纯一郎的关系早已超过了政治秘书和姐姐与弟弟的定义。（6）

        《锁春记》中妹妹庄芷言与哥哥庄世博的关系和信子与弟弟小泉纯一郎之间的关系有着惊人的相似！妹妹庄芷言因父亲内心的苍老和猝死而承担起培养和保护哥哥的角色：高考选择了政治系是为了能给哥哥的事业出谋划策；工作后选择考心理学研究生是为了疏导和治疗哥哥的隐藏着的心理疾病。庄芷言为哥哥的事业铺平了政治道路，而且尽可能照顾哥哥的心理疾病，多年来一直不离哥哥的左右。于庄世博而言，庄芷言承担了母亲、妹妹、情人的角色，分担了他身上一半的担子。庄芷言就是另一个自己，“他们之间的心领神会有着难以名状的魔力。”（7）对于这样一对超乎寻常的兄妹关系，发展到了极致，于家庭伦理所不能容，于社会伦理也不能容，其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情。庄世博也不能像小泉纯一郎那样离婚后不再结婚，有一种稳定的机制维持着稳固的兄妹关系，庄芷言在风雨飘摇中最后选择了自杀，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二、  庄芷言是否死于“微笑型抑郁症”

         近乎完美的冷美人庄芷言在祖屋的割腕自杀，给世人留下了许多个不解之谜。许多心理专家纷纷发表意见，认为她是典型的“微笑型抑郁症”患者，“她把美好和微笑展示给别人，而她自己始终生活在一种压抑之中。”（8）庄芷言是否始终生活在一种压抑之中，而这种压抑是否会导致自杀？伴随着庄芷言的死，这个定论已变得难以考证。有记者在问到庄芷言的心理学导师潘思玠，潘的结论有点出人意外，“庄芷言并没有生病，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当下这个社会，人们做出令人不解的激烈举动或者偏激行为时，患了抑郁症绝对不是唯一的正解”^[6]不管是出于掩人耳目，还是另有打算，潘思玠的结论让庄芷言的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忧郁症被喻为21世纪的黑死病。“微笑型抑郁症”是近年来常见于一些学历较高、有相当地位的事业有成之士的一种心理疾病。（9）微笑抑郁是一点一滴增加的，患者表面上面带微笑，若无其事，但是内心深处却感到痛苦压抑，忧愁和悲哀，最为可怕的是它很难被患者本人和周围的人认知。有自杀倾向的重症患者为了实现其自杀的目的，更是有意图掩盖自己的痛苦，以逃避亲人朋友的注意。（10）他们的行为具有“表演”性质，但是在“微笑”过后，带给他们的是更深的孤独和寂寞。

         庄芷言是否过得很抑郁？这从她平时的生活习惯可以看得出来。庄芷言的内心一直很平静，情绪上也没有出现过狂躁不安、极度压抑和疯狂放纵的现象。“不动心”是父亲送给她的座右铭，她也努力去做到内心的平静，平时生活过得很有规律，周二晚准时到圣心瑜珈馆修心养性等等。庄芷言有意识去修炼自己的心性，也有意识去派遣内心的压力和精神的压力，生活一直平稳发展波澜不惊。在她高考报志愿时选择全力辅助哥哥时，她就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为了成全哥哥，庄芷言放弃了自己的兴趣爱好，放弃了个人前途的发展，开始一心一意为哥哥的事业而忙碌。

          庄芷言的内心世界虽然一片荒芜，但是庄芷言却从来也没有对自己的付出感到后悔和懊恼，在她死前给净墨的一封信上写着她至死也不后悔的遗言宣示了她内心的坚固和执着。可以说庄芷言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投注在哥哥的身上和哥哥的事业上了，而根本不会去关心自己的生活是否过得很压抑。正如信子为了弟弟的事业，而选择终身不嫁一样，芷言也主动封锁了自己的内心情感，甚至爱情。这完全是另一种价值观的取向，很难用现有的价值观去进行评判。庄芷言虽然封锁了自己的内心，感情世界却在哥哥身上找到了另一个出口。在一般情况下，只要有哥哥的存在，庄芷言的世界就不会坍塌。

三、  两难选择与偏执的爱

        从以上分析可得知，超乎寻常的兄妹关系，与幽闭的内心世界都不是庄芷言致死的主要因素，超乎寻常的兄妹关系或姐弟关系在没有外人介入的情况下也可以好好地维持长久，幽闭的内心也因为找到另外一个感情出口可以一直幽闭下去。庄芷言的死与作品中后来出现的一个人有莫大的关系，那就是有电视台节目策划文胆之称的净墨。净墨对庄芷言幽闭世界的窥破与庄芷言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庄芷言陷入了两难的人生选择。在庄芷言的世界观中，她为哥哥的事业铺路搭桥、出谋划策觉得是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事情，也是兑现她对父亲许下的诺言。可以说庄芷言从来就是为了哥哥而活着，从来没有想过要怎样好好地张罗起自己的人生世界。而净墨告诉她，“每个人做事都是为了自己”，（11）这句话在庄芷言的心里泛起了波澜，使庄芷言对人生起了第一次质疑，在现在这个世上，还有是否为了自己的内心而活着的人？而净墨与庄芷言的第二次见面，净墨则直截了当地忠告庄芷言，她的生命里没有一季春天。庄芷言徒然间被这句话震住了。

        自打那时起，庄芷言才真正意识到她的生命中没有属于她自己的春天，她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活着，而是为了哥哥的生命而活着。至此，庄芷言的自我生命意识开始苏醒了，然而让她感到痛苦的是，她将面临着为自己而活着还是为哥哥而活着的两难选择。如果是为自己而重新活一次，庄芷言很难重新鼓起生命的激情，特别是遭遇了落跑新郎乔新浪的弃婚潜逃后，虽然庄芷言声言根本不爱乔新浪，但是乔新浪利用了庄世博与庄芷言兄妹的信任而贪桩枉法，令庄芷言对世人的居心更加猜疑，庄芷言也很难再去信任一个爱她的人。如果是为了哥哥而活着，稳定的亲密无间的兄妹关系却是越来越难以维持下去。哥哥庄世博是一个世俗生活意识很浓厚的人，和查宛丹分居后又意外地和电视台女主持人产生了一段迷情。庄世博并没有察觉妹妹为他而作出过巨大的牺牲，反而不断精心地构筑自己的生活。兄妹间也难以达到心意相通，融为一体的精神境界。在进退维谷之间，庄芷言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沉重。所幸的是，在庄芷言的苦心辅助下，哥哥庄世博终于迎来了事业上的高峰，登上了国有银行行长的宝座。庄芷言也算对父亲的承诺有了一个交代，哥哥事业上的高峰也算对九泉之下的父母也有了一个很好的安慰。庄芷言在这时选择孤寂地离开人世，正如张欣所言，是因为没有办法把自己选择的人生角色扮演下去，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庄芷言也因此而获得了生命困境的解脱。

         庄芷言的死既是对人生深感无奈的选择，也是她性格上把偏执之爱进行到底的选择，庄芷言以她的死，希望能最后一次成全哥哥与查宛丹的复合。偏执是一种过分的固执，也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性格，把偏执发展到极致往往会把人生打成死结。庄世博有着偏执的性格，在读中学时，因为选择文理分科而与父亲的意向激烈地对抗着，甚至以死来反抗父亲的意志。庄世博对父亲既爱又恨，常常用激烈的自戕行为来表达对父亲的忏悔，又以死的决心来表达对父亲的恨，以致被诊断为患有偏执型人格障碍症，成为家庭中的一大心腹之患。无独有偶的是，妹妹庄芷言的偏执，比之哥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说激烈冲撞的行为性格符合哥哥作为男孩子的性格，容易被发现和治疗，那么柔韧内敛式的偏执具有更危险的潜伏性。庄芷言以她的柔韧和偏执，选择了默默地对哥哥的关爱和保护，为哥哥而选择了政治系，为了哥哥的心理疾病而克服各种困难考心理学硕士等等。庄芷言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皆源于对哥哥偏执的爱。这种爱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体，既有父母之爱，又有妹妹对哥哥的关爱，更有情人相惜之爱，庄芷言深陷于这种偏执之爱而不能自拔，并且义无反顾地爱下去。然而庄芷言与哥哥亲密无间的爱与哥哥的家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庄芷言又遭净墨的点破自我生命意识开始觉醒，虽是如此，在这些多重冲突中，庄芷言还是无悔地决定要把对哥哥的爱与付出进行到底，庄芷言为了哥哥的家庭幸福，以她的死彻底退出了哥哥与查宛丹的感情空间。

“我不后悔，我至死都不后悔。”^[4]柔韧而内敛的庄芷言，无怨无悔的信子，以她们的偏执之爱，向世界宣告了她们选择的尊严。

[1]卜伟昌：《张欣〈锁春记>关注幽闭女性心灵》，《京华时报》2007年3月12日(第23版)。

[2]李凌俊：《从“锁春”到“怒放”》，《文学报》2007年5月24日。

[3]张欣：《好读不等于通俗》，《河北青年报》2007年3月2日。

[4][11]张欣：《锁春记》，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

[5][6]岳琳：《小泉背后的“女帝”》，《光明日报》2005年7月8日。

[7][8]张欣：《夜凉如水》，《长篇小说选刊》2007年第1期。

[9] 参见：陈福新：《警惕微笑型抑郁症》，《中华养生保健》2009年第7期；姜磊：《白领需警惕“微笑性抑郁”》，《大众卫生报》2007年11月20日。

[10] 参见：陈福新：《警惕微笑型抑郁症》，《中华养生保健》2009年第7期；姜磊：《白领需警惕“微笑性抑郁”》，《大众卫生报》2007年11月20日；郁风：《别让心灵在阴郁中流浪——认识抑郁症》，《家庭科技》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