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不息 生命不止——《玫瑰门》的精神分析解读

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玫瑰门》这部小说涉及到了许多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因素。本文试图以精神分析为理论视点，对其进行细致分析和解读，从而更深刻地把握小说内涵及意蕴。

《玫瑰门》借由个人与时代、个人与个人之间的隐秘斗争，写出了三代女性在一个荒谬年代里的命运脉络，讲述了她们生存方式、生存状态和生命过程的故事。小说为我们塑造了几位个性独特的女性形象，她们性格迥然不同，却有着同样坎坷而艰难的命运。结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我们或许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她们的性格及命运形成的原因。

一 欲望的转移：自居作用

小说通过眉眉的眼睛，将姑爸的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那是一个男人，不，那是一个女人，不，那是一个男人。她不能立刻确定他的年龄，他个子偏高，驼背，无胸，留下一个连耳朵也遮盖不住的分头，耳垂儿肥大；他的眼不精神，却不失洞察一切的神色；眉毛不黑但是宽阔，离眼稍显远些。”这与其说这是一个没有明确性别特征的形象，不如说它就是一个典型的男性形象。然而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少女时代的姑爸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姑娘。之所以会产生以后的那些变化，还得寻根于那年姑爸的新婚之夜。那一夜，新郎不见了。

新婚之夜新郎的消失对一个对婚姻怀有无比憧憬的虔诚的新娘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在这种打击之下，姑爸逐渐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男人”。根据弗洛伊德的“自居理论”，“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对象或不得不放弃它，他就常常会以该对象自居，并再次在他的自我中建立该对象，以此来补偿他的损失。”1如果说新婚之夜消失的新郎正是姑爸失去了的对象，那么姑爸的这些行为正是在努力通过以男人自居的方式，在自我中建立起一个男人的形象，来补偿自己失去了男人的损失。人们“以一个被抛弃或丧失了的对象自居，把自己当做那个对象的替身”2，姑爸通过把自己变成男性，来完成自己作为新郎的替身的转化，同时也是情感与欲望的转换。她把自己当作男人，当作新郎，把自己嫁给了自己，以此获得某种平衡与补偿。这种行为与心理固然病态且极端，但却体现了女性生存状态的悲凉与悲哀。

二、欲望的分裂：自我与超自我

    在小说中苏眉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出现了六次，它们有规律地贯穿在小说当中，也贯穿在了苏眉的成长过程之中。这些大篇幅的对话初读起来像是长大的苏眉与年幼的眉眉之间的对话，又像是眉眉的灵魂与精神间的对话，但仔细琢磨可以发现，这实际上是一场苏眉的“超自我”与“自我”间的对话。

根据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自我是可以被分裂的，自我能够使自己成为客体，能够象对待其他客体一样对待自己，观察自己，批评自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自我中，都存在着一种这样的机构，它实行监视，威胁给予处罚，它明显地从自我中分离出来，并被错误地移置到外部现实中，这个机构即‘超自我’。”3“超自我具有自我监视、良心和（维持）自我理想的功能。”4很明显地，在这六节对话中，“超自我”发挥着监视和良心的功能，对女性自我的世界进行了一番严肃的探索。第五节中的对话，超自我指出了眉眉推妈妈肚子的隐秘动机；第十五节中，超自我揭示出了眉眉骗爸爸源自撒谎的本性；第二十五节中，超自我反思了孩子们本性中的恶；第三十五节中，超自我探讨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第五十五节中，超自我坦承了自我本性中的懒惰……

我们可以以第五节为例，具体地分析一下这种“自我”与“超自我”的对话。“我守着你已经很久很久了眉眉，好像有一百年了”，这里的“我”可以看成是眉眉的超自我，“守着你”可以看作超自我对自我的监视。紧接着“我”分析了“你”推妈妈的原因是因为恨，恨妈妈肚子里怀了小玮，“你”本能的意识到她会分享你原本就不够的关爱，在这里超自我不仅仅看到了这一层，还看到了你推妈妈的肚子却为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说是因为妈妈的肚子难看，超自我从这其中看到了比单纯的恨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你灵魂深处的恶劣利用了你的年龄，你不谙世事虽然你无所不知。” 根据精神分析的理论来看，人在生命之初是没有良心的，“婴儿是无所谓道德的，他们并不具有对自己追求快乐的冲动的内心抑制。后来由超自我承担的这种指责，起初是由某种外部的力量即父母的权威来行使的。”5五岁的眉眉身上具有的道德意识显然不比婴儿多多少，她不能够意识到自己犯下的过错，所以需要外部的力量给予训诫和引导，在这里，超自我承担了父母这一外部力量的职责对自我进行了良心的拷问。 

阅读小说，我们知道眉眉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父母，脱离了父母的管教和引导，弗洛伊德在自居理论中提到“为了补偿对象的丧失，儿童会进一步加强模仿父母的自居作用”6。于是眉眉的超自我取代了父母的力量，采用了和父母对待孩子同样的方法，监视、指导和恐吓自我。到此我们可以将小说中出现的那些自己与自己的对话，理解为眉眉为了补偿父母的丧失，将一部分分裂出来的自我，也就是超自我的那部分以父母自居，取代父母的力量来监视和指导自我。但我们在这里还有一点疑惑，那就是我们发现在小说中，眉眉的超自我显得格外严厉，似乎超出了正常的水平。要找出原因还需借助弗洛伊德的理论，按他的说法，“在发展过程中，超自我也接受了那些介入父母领域内的人——教育者，教师和被选为理想模式的人的影响。”7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在眉眉父母缺席的那段日子里，眉眉的外婆司猗纹代替了父母对眉眉实行管教，她对眉眉的严厉与苛刻我们有目共睹，因此眉眉形成了严厉而无情的超自我也就不难理解了。

三 欲望的变形：象征与隐喻

象征性器物形象可以说是铁凝创作的显著标志之一。日常生活中看来平凡无奇的器物，往往与人的生存景况紧密相连，既成为人物的命运及其性格的环境和伴随物，又成为其隐秘心灵的镜象，具有象征义和隐喻义。根据精神分析的美学原则，象征和隐喻作为主客体的有机融合体，能使小说的内在意蕴无限丰富，呈现出神话梦幻的色彩。在《玫瑰门》这部小说中，我们能够看到很多这种富有意味的器物形象，在这里选取两个出现在眉眉成长过程中的器物形象，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对其进行分析，看看作者是如何有意识地将器物与人的生存景况有机融合起来的。 

1、抽屉

五岁的眉眉在帮助外婆司猗纹整理家具时，对一张写字台发生了兴趣，小说对此进行了这样的描述：“她一边擦一边欣赏起这张神奇的写字台，她怎么也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美丽的桌子……她抚摸了‘珠宝’又发现了抽屉上的铜把手，铜把手更好看：美丽的弧线、细致的花纹都使她恋恋不舍。她轻轻拉了一下把手，一只抽屉很容易就滑了出来……她轻轻把抽屉拉开又轻轻推上去，再轻轻拉出来再轻轻推上去。”《精神分析引论》中在对梦的进行举例时提到过一个女孩做了一个关于书桌的抽屉的梦，在那个梦里，书桌的抽屉，连同一切抽屉箱盒，都被解释为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这个梦的情景显然和上述描写十分相似。虽然弗洛伊德的解析是针对梦而言的，但这些象征关系却并是梦特有的，弗洛伊德曾指出：“象征并不专属于梦，而是属于无意识的想象，特别是关于人的那些象征，在民间文学、神话、传说、成语、格言和流行的趣话中比在梦中更为发达”8，因此小说中眉眉的这种行为也同样可以用这一原理来分析。根据精神分析的理论，桌子是妇人的象征，抽屉象征着女性的生殖器，那么眉眉做出的“小心翼翼的抚摸”、“恋恋不舍”地欣赏、“轻轻地拉又轻轻地推”等一系列行为就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玩耍，暗示着儿童时期的眉眉开始了对女性自身、对性的朦朦胧胧的探索。

2、枣树

十二岁那年的春天，眉眉开始发育了，她的胸脯开始膨胀、她的身体开始成熟、她的欲望也随之萌动，她开始经历由一个女孩到一个女人的漫长的转变。在小说中，院子里的一颗枣树，成为了春心荡漾的少女隐秘心灵的镜像。 “从前她每天都和这黑褐色的树身谋面，她并没有意识到它蓬勃着一树生命的成长，现在她才觉得那整整的一树生命靠了它的蓬勃才成为一树生着的生命，连她的生命也被它蓬勃着。”为何刚刚经历了一次蜕变的眉眉唯独被一棵树感动了呢？“她在不为人见的春天的夜晚跑到那棵老枣树下，张开两臂去拥抱它。它的腰身粗壮使她的手臂不能将它环绕，使她不能占有它的全部……她觉得它伸进了她的身体，树液浸润了她的心怀。”为何情窦初开、含苞欲放的眉眉唯独对一棵树情有独钟了呢？因为这枣树不仅仅是一棵树，也是她萌动的欲望所投射的对象。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那些长形直竖之物，如竹竿、树干等都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眉眉对枣树的重新发现，也就是对异性的发现，对自身情感与欲望的发现。在这里，枣树充满了隐喻，成为了眉眉完成从儿童到少女转变的重要镜像。 

注释：

134567 [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讲》，苏晓离等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68页，第63页，第72页，第66页，第69页，第69页。

2[奥]弗洛伊德：《群体心理学与自我的分析》，张敦福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年版，第195页。

8[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出版社1997年版，第126页。

参考文献：

[1] [奥]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引论 [M]. 高觉敷译. 北京：商务出版社，1997.

[2] [奥]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引论新讲 [M]. 苏晓离等译. 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

[3] [奥]弗洛伊德. 群体心理学与自我的分析 [M]. 张敦福译. 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4] 铁凝. 玫瑰门 [M]. 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