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晚年诗歌特点刍议
明代著名诗人杨慎远戍云南,终老于滇。杨慎于嘉靖三年因“大礼议”事件被贬云南永昌,云南的贬谪生活也促成了他性格的转变,提升了他的精神境界。其晚年的诗作是他创作的尾声,也是一个高潮,可以说极有研究的意义,其特点主要体现在怨恨与愤懑两个方面。
一、杨慎“晚年”概念界定
杨慎生于孝宗弘治元年(1488),卒于世宗嘉靖四十一年(1562),享年七十五岁。嘉靖三年因大礼议永远充军云南,二十余年后,一则朝中人事的恩恩怨怨多半已时过境迁,嘉靖二十七年十月,严嵩任内阁首辅,严又与杨慎有不错的私交,二则杨慎长子已成年,可以替役。故嘉靖二十九年和三十一年,杨慎求助云南巡抚鲍象贤,望后者能根据“年六十者许子侄替役”的法令将其放还,这是杨慎为回乡所作出的最后一次亦是最有希望的努力,然世宗嘉靖对杨氏父子嫉恨太深竟没有答应,故杨慎的愿望落空,至此其还乡之路完全断绝,并最终老死云南。是年杨慎已六十五岁,故本文所选之“晚年”诗作,便主要是杨慎六十至去世这一段时间的诗作。
二、杨慎之怨
“诗可以怨”是中国先秦文学理论中一个著名的论点。汉代司马迁亦有“发愤著书”说,齐梁刘勰有“蚌病成珠”说,唐代韩愈有“不平则鸣”说,宋代欧阳修有“穷而后工”说,一脉相承。而西方尼采亦有“母鸡下蛋的啼叫”这一著名比喻,都共同说明“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这一艺术至理。明代著名文人杨慎的一生,博学多才,忠贞正直,却遭到半生流放,以70余岁的高龄仍白首奔波于道路、间关于滇山蜀岭,终于客死异乡,其人生是一巨大的悲剧。一直以来对杨慎诗歌的研究,多着眼于其乐观坚强之一面,或与文苑名流结社唱和交游,或描绘云南地方奇异的风物,或言其面对艰难,还有冷静的学术思考,进行广博精深的诗论研究,对杨慎诗中流露的绝望、消沉乃至颓废却少有言及。事实上,杨慎绝非苏轼一般能佛、道兼用,“寓”、“寄”于物,能以人生态度的豪迈超旷对应着艰难政治处境的人,杨慎坚守儒家人格,拘泥执着地怀抱忠君入世之念,却遭流放近三十年,在云南度过了无数孤寂、凄苦的岁月,仅仅关注其诗旷达潇洒、豪迈乐观的一面是不准确的。及至杨慎晚年,不仅谋求回乡的夙愿被粉碎,弟弟与儿子去世等不幸更是接踵而至,不可谓不打击深重,故而其怨怼的情绪在晚年诗作中更为突出,更具代表性。
感慨生命的有限和短暂,从魏晋“人的自觉与文学的自觉”产生之后就一直是文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曹操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丕有“人亦有言,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亦何早”,曹植有“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阮籍有“人生若尘露,天道递悠悠”,王羲之有“生死亦大矣,岂不痛哉,”生命问题从来就是文人们世界观和人生观的一部分。佛道两家尚且可以寄托于彼岸、来世或得道成仙,而对于儒家致力于积极用事的文人来说,生命是实现其人生抱负的基本载体,一旦年老齿衰,绝望感就会远远大于可以在佛道两家中寻找到安慰的文人,杨慎亦不能例外。白头便是苍老的标志之一,杨慎曾在词中感慨“白头未定西归计,愁听箜篌蜀国弦”,又如《黄柏行》:“少年轻壮心远游,早岁从军今白头。只今行年七十二,犹作羁累滇海陬。”从年轻有为之时便充军来此,至今已鬓发苍然,且直言年已七十有二,依然困于滇地,语言平实而其中悲哀之情,触目惊心。
在请求放归不得后,杨慎本已依靠鲍象贤的关系奉戎役赴蜀,然鲍象贤于嘉靖三十四(1555)年离任后,嘉靖三十七年(1558),杨慎被从泸州押解回滇。他在给陪送的二位军吏宋文和石冈的诗中写道:“七十从戎鬓已斑,劳君相送出滇关。过家儿子如相问,为报衰翁二月还。”除了“白头”之外,“七十”亦是杨慎常用的词。七十已是古稀之年,杨慎无法不将这个年龄与死期将至联系起来,曾写道“天借黄绵袄子,怜吾七十从军”,连天都垂怜,而皇帝却不肯怜悯他。更凄凉的是,前妻王氏有子早夭,妻子黄峨无所出,妾侍之子年纪又尚小,是时儿子方当新婚,对生命延续的焦虑亦一直压在杨慎心头,在《十一月六日松林感怀》中他写道:“可怜生我劬劳日,七十从军泣路穷。此际团圞小儿女,也应思念老衰翁。”皇恩苦不至,天意又难料,此时七十从军的诗人,自感能关心他的只有家人了。自己惦念儿子媳妇,亦希望晚辈们能够惦念他。此诗的“路穷”,绝不仅仅是指入滇道路艰难而已,人生之路亦使其精疲力尽,身心交瘁。
是时十一月,正值地冻天寒之际,诗人正行至鱼凫关,从十月出发已走了四十余日,这种奔波给诗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鱼凫今日是阳关,九度长征九度还。何补干城与心腹,枉叫霜雪老容颜。”然而被霜雪催老的容颜的不仅是他自己,他回去后曾寻访过居住了二十年的安宁,安宁山水依旧,只是过去的友人皆已两鬓苍苍。
自己的老去本已是一种悲哀,然看到相知故旧也呈现老态,因彼此生命互相交错,朋友身上亦寄托着自己年轻时的记忆,想其彼此即将先后凋零,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痛苦。杨慎抚今追昔,在《安宁温泉董北西新建碧玉楼》中写道:“碧玉泉边碧玉楼,崇幽何羡采真游。……衰年七秩重来此,何限相知伴白头。”此山此水,都是无情之物,因杨慎与友人之交而被赋予太多记忆与感情;此时碧玉楼正在重建,而有情之物——人,却不可重建翻新,及至年华俱逝,此景尚在,而这些相知之人却是不可再见的了。无知无觉之物反能长久,怀抱性灵的生命却如此脆弱。“大抵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生命的卑微、渺小在苦难面前益发彰显,故而杨慎在给挚友谢高泉的赠诗中发出生命与尘埃般的感叹:“往事悠悠如捕影,余生落落且同尘。浊醪妙理天之禄,好醉樽前掌上身。”往事已不如梦幻泡影般,虚幻而遥不可追,生命又只能和光同尘,与世无争,眼下能把握的只有杯中之酒了。该诗与杜甫之“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亦有异曲同工之处。在嘉靖三十八年,嵩明太守罗果斋拜访他时, 写下《杨林病榻罗果斋太守远访》:“遥想生还成幻梦,纵令死去有谁怜。眼前难缩壶中地,何问灵均楚国天。”此刻的诗人已经不仅仅是感叹“老”,而直言“死”了。生还故里已成幻梦,此刻虽生犹死,即令死去亦无人哀悼痛惜,生与死已无甚区别了。
三、杨慎之恨
云南的苗乱给杨慎造成了仇恨、悲伤和痛苦。杨慎之所以得罪,乃是因为对嘉靖皇帝的在皇统问题上发生了严重的争执。这件事情在今日来看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分之争,但是在明代,对于文人来说却是极其重要之事,关系到朱明王朝的传承问题。杨慎以及大批遭受廷杖与流放的文官们便为了维护心中的“正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便是杨慎到云南的直接原因,可见他心中其实是怀有强烈的忠君爱国之心的。因此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杨慎对异族抱有一种“偏见”,今人不能以今日之标准来苛求古人。嘉靖皇帝对杨慎的打压并不能消磨他对朱明王朝的热爱,因此杨慎对少数民族的入侵既忧心忡忡又恨之入骨,曾道“杂种犬羊份北虏,妖氛牛斗更南倭”。
然蒙古和倭寇都毕竟离其太远,身边的苗乱真正使其切身感受到生灵涂炭。嘉靖三十四年(1555),川滇边界的九丝城发生苗乱,苗族叛军杀死巡检,抢夺知县妻孥,百姓骸骨遍野。杨慎居于泸州,听闻百姓惨遭杀害的噩耗,感到十分悲痛,写诗记载道:“九丝城畔都蛮哄,刘显擒贼姚梧从。千户纽绶丧其元,六郡疲民哭之恸。远碍近哨烟尘昏,江阳戒严长宁奔。”杨慎乃是从军云南,可是这种所谓的从军只是一种严厉刑罚的象征,他的身份与身体情况是不能真正地投笔从戎,为国效力,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这种对命运的无力感加深了他的痛苦,《九丝城行》、《高县异士行》这类诗,不能仅作为纯粹的艺术趣味视之,其中杨慎的人格精神追求亦是审美表现形式之一。杨慎忧怀国事,而又无能为力,一腔忠愤,溢于言表。从屈原到老杜,除讲究作文之外,做人的忠君爱国,忧国忧民得到历代文人的承认,无数文人文臣争先恐后地加入到这一综合性追求之中,借以实现自己新的生命原则。当这一追求受到限制之时,杨慎情绪的低沉、失落便可想而知。
综上所述,杨慎在晚年之际所创作出来的诗歌中,既有着对最高统治者——嘉靖皇帝的怨怼之情,又有着对异族入侵的愤恨。在忠君爱国的古代士大夫精神的笼罩下,杨慎的晚年乃至一生受到的其实是内外双重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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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zw/1534.html 《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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