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袍子下的旧月光——试论旧文学对张爱玲风格的影响
张爱玲,这个属于上个世纪的传奇,却一直延续至今。自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中将其提到与鲁迅、沈从文并列的地位时,学界就逐渐掀起了一股“张学”热。一时间,关于张爱玲的各种研究,甚至其与胡兰成的情爱纠葛,都成为研究热点。此种状况,张爱玲可能都始料未及吧,她虽然高调地喊出“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2]可也未必想成为众人眼中的七宝楼台。但斯人已逝,舆论不灭。张爱玲作为上个世纪的文人,引领了上个世纪通俗文学的潮流,然而,其作品不可避免地带着旧文学的丝丝痕迹。
张爱玲的作品中总是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年代久远的韵味,就像是一个着旗袍的闺阁女子从远处走来,来不及回望就已远去。张爱玲作品的这种特质是在一种特殊的环境中生长出来的。她生于繁花著锦,烈火烹油之时,后虽家道中落,却不至于衣食有缺.饥寒交迫境地。张爱玲四岁开始私塾教育,八岁读《红楼梦》、《七侠五义》等书,十岁左右就随父亲写旧诗,还曾模仿才子佳人小说写旧小说,如果没有后来的动乱岁月和家中的两位先进女性,抑或父亲没有迷上鸦片、家人团聚,世上可能会多出一位旧式才女,成就或可以与李清照媲美。然而,种种因缘巧合使她没有成为第二个李清照,却成为独一无二的张爱玲。自幼受到的古典文学的熏陶,如一股暗香印染在她的作品中,挥之不去。
作家风格的形成,烙印最深的往往是他最开始接受的或者也是他后来一直要逃离的因素。张爱玲风格的形成,最初的因素就是古典文学的熏陶。她对古典文学的接受首先体现在其作品的情节主题。情节主题是一部作品的躯干,没有好的情节主题,即使语言再秾丽,仍难成气候。张爱玲的作品属于都市文学,即“海派文学”,选材也属于言情小说的范围,延续了古典文学中的才子佳人小说以及后来的“鸳鸯蝴蝶派”风格,尤其是《红楼梦》这部作品对张爱玲作品的影响尤其巨大,张爱玲的情节选题或多或少都是从中撷取一二,然后加以现代化改造。《倾城之恋》讲述了乱世成就了一段佳话的爱情故事。乱世之中,英雄救美女,然后成就佳话的题材在古典文学中很常见,张爱玲没有对这一题材直接继承,而是对其解构,颠覆了对传统的认知,是对传统的重构。她把情境仍然设置成乱世,人物不是英雄美女,一个是风流倜傥,流连花丛的公子哥,一个是美人迟暮,欲擒故纵的老小姐,两个人都不愿放弃自身的利益,一直勾心斗角。战争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场面,解救了那可能将要破碎的爱情。故事的行走偏离了传统题材,却又未曾脱离。范柳原给白流苏打电话,向她念起《诗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话虽然是从纨绔公子范柳原口中说出,并不可信,却也道出了张爱玲的真正意图,她仍然渴望倾城之恋的真正存在,相信传统爱情佳话的存在,只不过现实太虚无,抓不住高贵的爱情,只能在撕破美好幻想的同时又为自己留下一丝余念。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现了一批以余华为代表的解构传统,反传统的作家。张爱玲应该算是他们的先锋。只不过,后来的作家是彻底抛弃传统,对传统指手画脚,而张爱玲却一直游离于传统之中,虽有挣扎,却最终皈依传统。她后期的作品代表了这种回归。《小团圆》一直被看做是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也是引起争议最多的一部作品。陈子善认为“《小团圆》和《红楼梦》有着跨越时空的对接。肯定《红楼梦》的人,就不会否定张爱玲”[4]。张爱玲的一生中也确实喜欢《红楼梦》,她曾写出了《初评红楼梦》、《二详红楼梦》、《三详红楼梦》、《红楼梦魇》等著作。而当她到了暮年,更加痴迷《红楼梦》,这部《小团圆》就是现代版的《红楼梦》。《小团圆》和《红楼梦》一样,文字行间充斥着一种清醒的,决绝的态度,类似道家思想的延续。这部《小团圆》的艺术特色无法与其以前作品抗衡,张爱玲也一再嘱托将其烬毁,但它却给我们打造了一个现代红楼中的世界。人世间是那么凉薄,所幸还能靠着一点回忆取暖。它的主题意蕴与《红楼梦》非常相似,只不过它把世间的虚无更加实化,在绝望的背后存留一丝希望。
张爱玲除了在作品主题上受古典文学影响之外,语言风格也倾向于古典文学的用法。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说:“她从小就熟读中国旧诗古文。她的文字技巧,实在得力于此。否则以区区二十几岁的少女(她开始发表作品是在那时候),把中文运用得如是圆熟自如,是叫人难信的。”[6]张爱玲的语言华丽、雅致、光润,像一匹上好的缎子,细腻柔美。她能把现代人的感觉通过传统语言传达出来,却又无传统语言的那股酸腐气,多了一种清新悠远的意蕴。如《金锁记》中描写七巧的一段心理:“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幅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退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7]整幅画面描述了一种凄凉的意象,散发着传统诗词的清雅,又溢出一种人事的变迁之悲。它虽采用的是意识流的手法,但却是古典语言的巧妙剪裁。此外,她的语言还深受《红楼梦》的浸润。《金锁记》和《红楼梦》都是描写闺阁中的一些琐事,而且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动作、办事风格等与《红楼梦》似乎如出一辙。小说开头两个丫鬟与凤箫的对话:小双说:“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你们小姐去!咱们二奶奶是开麻油店的。” 凤箫“哟”了一声回答道:“像你们大奶奶,也是公侯人家的女儿,也还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这一段对话,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大观园里丫鬟们的对话,平儿与晴雯的形象是否跃然纸上了呢?好像是《红楼梦》的翻版,然而却运用得十分自然贴切。接着写到曹七巧的出场:“曹七巧且不坐下,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了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笑道:‘人都齐了,想必今儿我又来晚了……我们净等着做孤儿寡妇了——不欺负我们,欺负谁?” 看到这里,浮现在脑海里是活脱脱的又一个凤姐!这里张爱玲对于曹七巧的出场可谓是粉墨登场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七巧刁钻的活泼举止,以及与凤姐神似的神态和细腻的服饰描写。[8]张爱玲的语言风格常被称为“秾丽”,认为颇有花间词人的风范。我却觉得她的语言更像周邦彦,浓墨重染,像一幅精致的工笔画,却又突然笔锋一转,飘过千山万水,工笔变成写意。如写七巧的内心:“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9]工笔与写意交错,失落与怅然缠绕,极致地刻画了七巧这一刹那情生情灭的苍凉。这颇像清真词,百转千回,情意跌宕,却又难捉摸。
张爱玲的作品中还有很多古典元素,例如,古典意象的撷取,古典文献的选用,旧式家族的家具庭院描写以及戏剧的摘取等等。张爱玲算是跨出旧世界的人,接受西式教育,穿时髦服装,可骨子里却仍是一个旧式的大家闺秀,她笔下的那些女人虽然不像旧式女人逆来顺受,任命运碾压,但却没有好结局,如《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半生缘》中的曼桢,《沉香屑》中的薇龙,《小团圆》中的九莉等等,《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虽然最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谁又能知道那是她真正想要的呢?这一批原本可爱的女性,被现实生生地逼到了绝境,真如红楼女儿“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结局。或许张爱玲在诉说着与其做一个清醒的痛苦的女人,倒不如成为封建专制下麻木女人的悲凉。张爱玲在文中虽然竭力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却偶尔不小心露出一些破绽,忍不住在撕开这些世俗世界的丑态时,留有一丝同情,殊不知却更显悲凉。正如她在《传奇》的再版序言里说“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10]张爱玲丢弃不了古典文人的那种悲天悯人的人道精神,即使要一直忍受难捱的苍凉之痛。但这点仁爱却给了那些沉浮在欲望中无法解脱的人一丝慰藉,或许会有一天能离开所处泥沼吧。
张爱玲逝去已经二十年了,无论她生前还是死后,一直是众人的焦点。可这个骄傲的女子,一直保留着古代文人的气节,不曾向任何人妥协,哪怕是爱情。此时,“沉香屑烧完了。火熄了,灰冷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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