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六道中的苍生百态

“角色模式”理论来源于法国叙事学家格雷马斯，他在继承普洛普民间故事功能结构分析、列维斯特劳斯神话结构分析理论的基础上，从语义分析出发，寻找故事内部基本的二元对立关系，归纳出叙事作品中“主角和对象”、“支使者与承受者”、“助手与对头”这三对共六种角色模式。根据格雷马斯的叙事理论，“角色”是事件行动的一个因素，和通常所说的“人物”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因为人物并不一定有叙事功能作用；某一角色可能由几个人物充任，也可能不是一个人物，同一人物则可能充当不同的角色。

蒲松龄以他的生花妙笔，描摹出了一幅茫茫六道中落魄书生、惊艳女鬼、赤胆侠士、青面鬼隶等的苍生百态图。不过我们仍能根据角色所承担的叙事功能，从这些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众生相中我们可以窥见这些角色叙事功能的差异，主要表现为角色同化、双重叙事功能及叙事功能的前后变化三个方面。

1、角色的同化

在普洛普看来，功能项的确定应该不依赖于谁和怎样完成它，因而多种角色形态可能承担的是相同的功能项。《聊斋志异》人鬼恋故事中有一个角色同化极为明显的例子。

在《莲香》（卷二）中，鬼女李氏常常被解释为莲香的对头，然而这种解读似乎并不能使我们信服。事实上，李氏是从莲香中来，是莲香这个角色的复制或曰分身，共同作为“对象”与主人公发生情感纠葛。这两个角色各自都按照“女鬼自至—告别”模式，从两个维度辨证式地推进着这一过程，并随着两人矛盾的冰释，最终作为一个同化了的角色对象使得桑生痊愈。这无疑是角色同化的一个极好表征。

2、角色的双重叙事功能

在普洛普的故事形态学理论中，与同化相类似的另一个现象是角色的双重叙事功能。这在17篇故事中不乏例证，而以《连锁》（卷三）篇为例，其助手与对头的叙事功能并不是僵固的。在主人公凡男与对象鬼女相识相恋的过程中，友人薛生、王生作为对头而行动。冥隶同样作为对头，他是杨连爱情实现的障碍，与此同时，他又是杨生的助手，正是由于他的逼婚促使离去的连锁复回，并且随着杨生战胜冥隶，杨连爱情才最终得以实现。在此，冥隶这一角色显然具有对头和助手双重叙事功能。

3、角色叙事功能的前后变化

角色的叙事功能不仅存在静态差异，若将其加以纵向考察，便会发觉其动态差异，即角色叙事功能的变化。在上述对《连锁》角色的叙事功能的考察中，我们发现冥隶具有双重叙事功能，而友人王生这一角色却发生了叙事功能的变化，他在故事中由最初的“对头”转变为“助手”，在梦中协助杨生战胜了冥隶。

结语

叙事学认为，小说从本质上讲是一种叙事，小说所包含的故事及故事被演说的方式是其艺术魅力的全部奥秘所在。因而，普洛普的贡献不仅在于对民间故事进行梳理后所总结出的31个功能项，更为重要的是，他对我们解读作为叙事的故事，并穿透叙事表象发掘故事背后的故事提供了一条可由之路。

本文便由此径，通过对比分析《聊斋志异》中17篇人鬼恋故事，梳理并总结出其中相同的功能项，推得“主人公外出—归来”及“女鬼自至—告别”两个大的叙事模式，继而发现相同的功能项在不同文本中表现形式的诸种差异。随后，继续依照普洛普故事形态学理论的研究思路，参考格雷马斯的角色模式理论，考察故事中根据功能项所划分的角色。同样通过梳理总结出人鬼恋故事中三组共五个基本角色：主人公凡男与对象鬼女、助手与对头、引路人。继而探讨这些角色自身叙事功能的差异，包括：角色的同化、角色的双重叙事功能、角色的叙事功能在故事前后的变化。最终完成了对《聊斋志异》中17个人鬼恋故事的故事形态学解读，为深入理解蒲松龄在《聊斋志异·自志》中所言“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的精神内核及审美旨趣进行了一次新的尝试。

参考文献：

[1]普洛普，《故事形态学》，贾放译，外国民俗文化研究名著译丛，中华书局，2006年11月版。

[2]罗兰·巴特，《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

[3]蒲松龄，《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6月第1版。

[4]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张友鹤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4月第1版。

[5]蒲松龄，朱其铠主编，全本新著《聊斋志异》，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6]李世均，宋新有，申修福，《聊斋新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10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