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族民间故事中的宝物研究——文学论文
“民间故事是民众创作并传承的反映人类社会生活以及民众的理想愿望的口头文学作品”。民间故事源于民众的生活和生产实践,是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和表达。“宝物型”故事是世界民间故事中重要的主题之一,“宝物”寄托着人们的愿望。正如汤普森《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中所说,“圣诞老人的故事并不见得像其表现那样幼稚,这只是人类中通常的儿童想象形式,生活中充满了为衣食居住的奋争,充满了长途跋涉的疲劳……因此作为生灵的人,在日思夜想之中产生消除这一切艰辛的幻想不足为奇,一块能变出食品饮料的桌布,一件能击败敌人的武器,一张能载人自由飞翔的魔毯,一件能使人战胜疾病死亡获得爱情的法宝……所有这些期望都成了实际生活中医治创痛的良药。”在民间文学中,“宝物”从来都是一个具有无穷魅力的话题,在世界各地,一代又一代的民众讲述着、传承着想象奇特、丰富多彩的宝物型故事。我国赫哲族也不例外,赫哲族拥有悠久的口头传统,其中的宝物故事不仅具有世界意义上的宝物幻想内容,同时也传达出赫哲族独特的文化内涵。
一、宝物类型
普罗普在《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一书中,介绍神奇的相助者与宝物之间的亲缘关系后,按照物件来源的同一性,将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宝物分为八类:指甲、毛发、皮、齿;充当工具的物件;能召唤神灵的物件;火镰;小棍;给人永久富裕的物件;还阳水与绝命水,弱水与强水;木偶们。
借鉴普罗普对俄罗斯民间故事的研究方法及其民间故事理论,可将赫哲族民间故事中的宝物可以分为四类。一是女性日常使用的物件:《姑娘和猎人》中的木梳和篦子、《金鹿的故事》和《姑娘和猎人》中的镜子、《彩虹》中的五彩腰带。宝物来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用品,并在人们的希望和幻想中被赋予一定的法力,变成能够实现梦想的宝物,这集中体现了普通人的生活智慧和审美认知。二是充当工具的物件——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随着工具的日益完善,人们发现了工具的作用,并将其神化,赋予工具以神奇的特性。16世纪北俄罗斯一份出自基督教信徒的手稿《拯救之国》中谈到:“如果有时用石头能砸死野兽——石头令人尊敬,而如果能用槌子击中要捉的东西——那就将槌子当作神来拜”,这种纯粹的狩猎时期的信仰在原始农耕时代依然保留着。赫哲族民间故事《姑娘和猎人》中的磨石和《奇异的棒槌》中的棒槌均属于这类充当工具的物件,这类工具由于自身固有的某些特殊用途而存在于狩猎神话中并延续到后来的故事里。磨石宝物和棒槌宝物是赫哲传统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分布在赫哲族以狩猎生活为主要内容的故事中。三是还阳物件即让人死而复活的物件,如《口弦琴的传说》中,石头姑娘弹奏的口弦琴琴音使她死去的父母及村民复活;《金鹿的故事》中的草棍——还阳草,将猎人从鬼门关救回来。四是给人永久富裕的物件:《宝葫芦》和《好心人和坏心人》中的宝葫芦,满足得宝人的需求和要求。宝葫芦体现一种包容与孕含的功能,有力地回应与隐喻着“葫芦生人”的神话原型意象。在世界范围内,宝物的形状以容器型居多,宝葫芦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云南楚雄彝州南华县哀牢山摩哈苴彝村的祖灵葫芦,和台湾高山族中派宛人崇拜陶壶则是“人从瓜出”原始创世观的现实遗存。葫芦是多产丰饶的象征,葫芦还被与女性的成熟与生育相联系,所以容器型物品往往容易使人联想到孕妇的形象,象征着人类的繁衍和生命力。
赫哲族民间故事中的这些宝物,与赫哲族信仰的萨满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作为原始宗教祭祀仪式主要法器的萨满神具,是赫哲人与神灵沟通的媒介。赫哲族民间故事中的宝物具有的萨满文化特征,萨满神具中有宝物对应的原型。俄罗斯学者H·A·洛帕金所著《阿穆尔、乌苏里、松花江流域的果尔特人》载:“腰带是用来系挂铁腰铃的宽带子……萨满舞动时,这些金属物铿锵作响。据说,假如不抓住这根带子,萨满可能从阴间回不来,会死去的。”这里的腰带是萨满祭神的神具,具有神性,而在《彩虹》中,民众想象腰带有祛灾的功能。A·B·斯莫良克著《萨满其人及其职能和世界观》载:“萨满用神石来‘复活’和‘治愈’亡灵。据说,神石起着萨满助手神的作用,能给亡灵以力量。”人们对神石的力量生发出新奇的想象,在《姑娘和猎人》中,萨满赠予姑娘的磨石可以变成又高又陡的磨石山,来阻挡刺猬精的去路。史料记载、民间传说和同江赫哲族博物馆的藏品都能够明确证实赫哲族萨满使用托力(汉译“铜镜”)。赫哲人十分看重托力的神秘力量,将托力挂在身上,认为它能“反映出人的善恶,辨别真假,同时保护萨满的身体不受敌人的箭射”。《金鹿的故事》中的镜子,让忘恩负义的猎人将腹中的还阳草吐出来,《姑娘和猎人》中的镜子能变成湖面,保护姑娘,在“伊玛堪”中,托力是莫日根的护心镜。
二、宝物的赠与及获得
具有某种神奇力量和功能的各种类型的宝物是幻想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母题素”,作为人物和事件之间连接的中介物,往往起着非同寻常的作用,是体现主人公命运出现转机的直接推动力。正是围绕着宝物的赠与、获得及使用,故事情节一步一步展开。宝物的赠与及获得过程,与民间故事特有的“三段式”叙事相互呼应。
(一) 宝物的赠与者
宝物的赠与者是异世界的存在者、神秘力量的化身。赫哲族宝物故事中的赠与者多为神灵,且以女人或者老人的形象出现。玛发的五彩腰带是他曾解救老虎魔爪下的女子所赠;姑娘用来阻挡刺猬精的四件宝物是女萨满所给;猎人病入膏肓,用还阳草给他治病的是一个姑娘。奇异的棒槌要求主人将它带回家,而它本身就是神灵。《宝葫芦》中老头手里的宝葫芦是蛇王幻化成老爷爷所赠;《好心人与坏心人》中的宝葫芦则是龙王赠与阿西恩的;口弦琴是收养石头姑娘的爷爷送给她的。在赫哲族民间故事中,女性和老人常以援助者的身份出现,代表了彼岸世界的神秘力量。女性在赫哲族有着重要的地位,而老人是智慧和经验的化身。赫哲族信仰萨满教,萨满教是以萨满活动为中心的宗教信仰行为,萨满教产生在母系氏族社会中期。据载,萨满教中最初只有女萨满,其后才有男萨满并逐渐增多,女萨满的神术有时比男萨满大。萨满不是普通人,有超自然的法术和神通,可天堂、人间、地狱之间行动自如,联通人神。
(二)宝物的赠与条件
在赫哲族宝物型民间故事中,赠与条件的评价标准代表该民族的道德标准和价值取向。赠与条件多为报恩或者孝道。山顶宝洞门口的石头爷爷因为石头姑娘的孝心,同意她从洞里拿走口弦琴。感恩的动物进入故事既是作为赠与者,同时又让自己听命于主人公,或者给了他召唤它们的口诀。《彩虹》中的玛发因解救老虎魔爪下的女子而收到她送的五彩腰带;《金鹿的故事》为猎人治病的正是他曾经在打猎时救下的小鹿所变的姑娘;《宝葫芦》老头可怜长虫,拿着老婆子辛苦做出来的皮褥子换了小长虫,于是小长虫的爷爷蛇王出于报恩赠与老头宝葫芦并告之使用口诀;好心人阿西恩在打猎时,因救了被山妖关在山洞里的东海龙王的三太子小白龙,而得到龙王赠与的宝葫芦及其使用口诀。
(三)宝物的获得者
民间故事中的这些得宝者与他们周围世界的交往与联系是综合的、情感式的。故事主人公,在未获得宝物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生活中的弱势群体。但是获得宝物之后,获得者就拥有了非凡的能力,不仅可以实现自己的夙愿,还能帮助他人。玛发用五彩腰带阻止了狂风暴雨,为三江人民带来福音。但是,这些物件的获得者要经受各种考验,在一定的赠与条件下,得到灵物或神灵允可之后,才能正式成为宝物的主人。
一方面,宝物的获得者多处于劣势地位、位于现实的边缘。他们或是年迈、孤寡的老人(如面对自然灾害不知所措的玛发、为财主家做苦工的老两口),或是手无寸铁的姑娘(如母亲被刺猬精附身的姑娘、从小被收养的石头姑娘),或是父母早逝的贫困兄妹俩或姐弟俩(如相依为命的德社、萨恩姐弟俩),他们生活贫穷,甚至不能实现温饱。正是由于其边缘性,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更容易从现实世界中脱离,而与其他异境中的事物相接触。另一方面,获得者的品格与人格精神也具有帮助其主人公获得宝物的力量。《奇异的棒槌》中,德社、萨恩姐弟俩生活贫苦,萨恩在山上挖棒槌,得到泉子旁一颗不起眼的二角子棒槌的眷顾,完全是因为他勤劳诚实,为人忠厚本份;《宝葫芦》中的老爷爷,家里一贫如洗,靠给有钱的财主家做活来糊口,他之所以获得蛇王赠与的宝葫芦,则是因为他秉性善良、富有同情心和乐于帮助别人。正是这些精神使他们能得到神灵的庇佑,从而在不经意中获得了宝物。这些品质和精神因素可以被称为取宝之宝,宝中之宝。这种“精神变物质”现象,充分显示了民众的聪明才智和民族文化的高明。
三、宝物的功能
出现在民间故事中的“宝物”形象是人们一种有意识的虚构。这种脱离原始思维的艺术想象传递出人类的无意识心理。故事中各式各样的宝物,无论是可以随主人心意随心所欲变出金银珠宝、房屋食物,还是能治百病的泉水、起死回生的仙草,也或者是能变成大山的磨石、自动出苞米粒儿的棒槌,都体现着人们的心理诉求。
(一)驱敌功能。由于自身力量微薄,民众将内心的愿望寄托在宝物上,让它们代替自己抗拒、驱逐敌人。《姑娘和猎人》中,萨满给了姑娘四件宝物:磨石、木梳、篦子、小镜子,宝物分别变成一座又高又陡又光滑的磨石山、一片密密的树林子、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丛和一个又宽又大的湖,挡住刺猬精的去路,从而对付强劲的敌人刺猬精。在赫哲族民间故事中,宝物所驱之“敌”不仅包括刺猬精这类妖魔鬼怪,还包括诸如洪水、干旱这类自然灾害。在《彩虹》中,五彩腰带这一宝物可以对付洪水猛兽。神女送给玛发一条五彩腰带,对玛发说:“这条腰带请你留在身边,遇到灾难,它能帮你忙!”“有一年大伏天,洪水泛滥,三江快平槽时,玛发解下腰带,抬手一扔,撇上了天,于是,雨停了,风止了,天晴了,五彩腰带变成了一条美丽的彩虹挂在天上。”这一功能的着意表现,与早期赫哲人对大自然的崇拜有关,被崇拜的有山、石、水、江河湖海等自然物,有动植物等意象,也与赫哲族人们生活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特征紧密相关。
(二)祛病与复活功能。《口弦琴的传说》中,宝物是口弦琴,具有复活功能。姑娘为了见上死去的父母一面,拿走了额图山顶宝洞里的熊神抢掠到的口弦琴。《金鹿的故事》中,宝物是还阳草和镜子。猎人得了黄病,整日卧炕不起,他曾在打猎时救下的小鹿变成一个姑娘赶来给她除病。猎人吃了姑娘的还阳草以后,浑身发热、出汗,不一会就浑身舒服,身体复原。宝物的祛病、起死回生功能反映了赫哲族的萨满意识。赫哲族的萨满教信仰是在她漫长的渔猎经济生活中滋生和成熟的。赫哲族萨满教信仰的核心是灵魂观念。赫哲人相信人有灵魂,相信天堂、人间、地狱三界之说,相信萨满治病说。萨满意识在赫哲族史诗“伊玛堪”中有多处体现,例如,《安徒莫日根》篇中有都日斗萨满能治百病,《阿格弟莫日根》中有黑斤萨满能跑到阴间找回阿格弟的亡魂。在民间故事中,这种萨满意识被转移到宝物形象上。
(三)惩恶扬善功能。宝物的修复现世功能可以惩恶扬善。宝物在好人、穷人、善良人手中就可以使他们得到丰厚的物质,带绐他们幸福;而落到坏人、富人、恶人手中则会惩罚他们,使他们遭殃。《奇异的棒槌》描述的是:大顶子山下的姐弟俩德社和萨恩相依为命。萨恩在山上挖棒槌,泉子旁一颗不起眼的二角子棒槌请求他把它带回家。对着棒槌连喊三声,宝物棒槌,能变出苞米粒儿;但是,村里的老把头偷走了小棒槌,学着德社的声音喊,苞米粒儿落了得到处都是,最后把他活活闷死。在《好心人和坏心人》中,宝葫芦也发挥了惩恶扬善的功能。好心人阿西恩在打猎时,救了被山妖关在山洞里的东海龙王的三太子小白龙。龙王为了报恩,送给阿西恩一件礼物。宝葫芦不仅为阿西恩变出美食佳肴,还帮助阿西恩娶了巴彦老人的女儿。后来坏心人王恩偷走了葫芦,却变成了一条狗。
宝物功能,从根本上说,是现实生活中人们对于工具、器物等体验认识和想象的延展、夸张。上述宝物三种功能的各自表现,构成了赫哲族民间世界中的宝物形象和得宝故事。
四、结语
赫哲族民间叙事中的宝物形象,深深地打着赫哲族传统文化的印记。宝物幻想体现了赫哲族民众的智慧和想象力。宝物形象引导着故事情节发展的走向并确立了故事的基本叙事结构;同时,宝物也具有赫哲族鲜明的道德评判价值和积极宣扬优良道德传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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