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色笔记》中社会空间中的女性

     多丽丝·莱辛的代表作《金色笔记》，题材新颖、叙事手法精妙独特，在这六十多万字的小说中，作者以女作家安娜·伍尔夫及其友摩莉的生活为对象，刻画了当代知识女性在政治、生活及工作上的种种困境，让众多的女性从中找到了共鸣。安娜托载了莱辛本人的意识与心理，她的生活也是莱辛自身经历的写照。莱恩·肖瓦尔特曾把莱辛的《金色笔记》誉为“文献记录式的自传”。而莱辛在她的散文作品集《时光噬痕——观点与评论》之“《金色笔记》之再版”中，也曾提到：《金色笔记》是她“情感的最大程度的释放。”随着莱辛生活空间的改变，作品的主人公也变为社会空间中的职业女性。      

一

     女性与空间有着天然的联系，早在爱德华·索亚的“第三空间”概念中，空间批评与女性主义就有了联姻。美国学者迈克·克朗提出的空间的文化定位，把空间看作是赋予了深刻文化意义的“文本”而不是纯粹的地理景观。随着空间的划分，男性和女性在地位上也被明显的分隔开来。男性对社会空间似乎享有者特权，而女性则从属于家庭空间。早期女权主义所提倡的自由女性的目标就是，经济独立，不受家庭的羁绊。因此，她们提倡和鼓励广大女性“杀死家中的天使”，从家庭空间中走出来，去职场中，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因为，女性拥有一份自己的工作不仅意味着自食其力，而且意味着精神的独立。但是，通过分析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多重身份的冲突，以及对自由女性内在心理空间对自由的追寻的叙述，莱辛以一种辩证女性主义的意识，揭示这样一个道理:在男性占主流的社会空间中,女人想要通过拥有一份职业来实现自己的主体性极其艰难。相对于家庭空间中的女性，社会空间中的女性虽然貌似独立，却仍没有真正的自由。

    《金色笔记》的五本笔记都是在“自由女性”这个框架之下展开的。莱辛给主人公命名为安娜·弗里曼·沃尔夫，弗里曼的英语含义是“自由者”(Freeman)，而沃尔夫这个姓又与女性主义的代言人弗吉尼亚·伍尔夫一样，主人公似乎就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笔下追求独立生活方式的自由人。此外，安娜的名字还会让人联想到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安娜·卡列尼娜是文学作品中，敢于与传统作斗争，勇敢追求爱情的经典女性形象，这个名字也暗含了安娜追求自由爱情的结局。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西方女性运动的兴起，女性的地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她们取得了传统女性不曾奢望的政治信仰、经济独立和感情生活自由的权利。安娜“将情感的独立性视为神圣不可侵犯” ，离异后，她不想“仅仅为了让孩子有个父亲而再结婚。”她甚至自己也对这样的身份感到认同和骄傲。饱受婚姻之苦的玛丽恩也很羡慕安娜的生活，在看望安娜时她感叹道“你自由自在，有许多情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在自由的光环之下，安娜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自己憧憬的东西,她感到非常空虚、深受折磨，并徘徊于现实和叛逆之间。

二

     从政治信仰来看，安娜是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作家，她非常关注国际政治形势和人类的命运，她怀着满腔的热情投入到共产党组织，并希望在其中实现她反对种族歧视、获得民族解放的梦想，政治是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同时也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随着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两个阵营冷战的开始，党内的派别斗争加剧给安娜带来了的内心的痛苦。党内对知识分子个人权利的吞噬和体制化，让追求自由的安娜感到很厌恶。也让最初对共产党饱含热情和忠诚的安娜，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观。于是，她的政治信仰逐渐走向幻灭并最终退党。

    作为作家，写作是安娜追求自由的一种方式，但她不喜欢自已的创作，因为她认为传统的写作方式失去了表达思想的力量。安娜有着独立的经济收入，她于1951年出版的小说《战争边缘》大获成功，并依这本书赢来的钱，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但是她却对自己无法写出一部出于真情实感的小说而痛苦。此外，她的作品《战争边缘》本是一部反映殖民地种族歧视的作品，但却被影视代理商为了商业目的而肆意篡改，从而曲解了其中的含义。在看似”将最美妙的核心内容留着不动”的外表下，小说的社会批判价值和所传达的意义完全消解了。安娜无法改变现存的状况，现实的灰暗让她感到如此的无力。她对自己的这种混乱的心理感到非常矛盾，甚至对写作有了强烈的厌恶、患上了写作障碍症。

    从感情生活方面来看，安娜看似不受外界的阻力，不屑于过家庭生活，选择离开没有爱情的婚姻。她频繁地与不同的异性发生关系，并和有妇之夫迈克尔保持着情人的关系，在迈克尔离去后，她放纵自己自由地选择性伴侣，但这种无爱的性给她带来的只是一次次的伤害。事实上，在作家理想和共产主义精神信仰都惨遭幻灭的安娜，此时，还是非常渴望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她跟理查的妻子玛丽恩提到自己并不自由，并不止一次的说她想结婚。因为安娜意识到，即使退出婚姻，她在心理上仍然依赖于男人，渴望稳定、专一的爱情。

    在与安娜接触的异性中，安娜交往时间最长、投入情感最多的就是迈克尔，她和迈克尔在一起五年，并深爱着这个男人。曾经那个为了追求爱情而离婚的女人，在与迈克尔的关系中，却不自觉地屈从于迈克尔的意志。她像一个妻子一样心甘情愿地承担了许多责任和义务，但迈克尔似乎根本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之中。迈克尔明确告诉安娜不会跟她结婚，还常常嘲笑安娜的信仰和仇恨安娜的作家身份，他抱怨安娜过分关注孩子从而忽略了他这个情人。这些使安娜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并在母亲、情人、作家三个角色之间苦苦挣扎、无比痛苦。与迈克尔的爱情让安娜付出了很多，甚至失去了身份和自我意志，但迈克尔最终还是离开了她。在迈克尔看来，安娜不过是需要心理和生理慰藉的感情孤独者，这样的想法显然达不到安娜对灵肉一致的爱情的追求。当迈克尔离开她时，安娜试图做得洒脱一点，并维持着自己自由女性的态度，但从心理上来讲，她仍然像一个被遗弃的妻子一样，感到一肚子的委屈，并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此外，一些有家室、有地位的男性也会把安娜这样的单身自由女性当做孤寂时解闷的对象。 理查是摩莉的前夫,跟摩莉离婚后，他又有了新的家庭，但他会不时的对安娜做出性邀请。《金色笔记》中，《第三者的影子》中的爱拉就是安娜的一个替身，爱拉和保罗的关系是爱娜与迈克尔关系的缩影，保罗并不爱自己的妻子，他跟安娜在一起时很和谐、很快乐，但作为男权社会的代表，他同样持有一种观点，那就是，像他妻子那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而安娜却只是个“轻浮的婆娘”。可见，在传统观念下，自由女性并没有真正的自由，甚至更容易受到伤害。在现实生活的打击下，自由女性安娜挣扎在旧传统与新意识之间，在两性关系中游离与困惑，她逐渐意识到，男权文化已深入人类文化血液中。对自由女性来说“自由仅仅是一个词汇，其潜在含义总是和现实相抵触，自由女性的理想就如同自由社会一样是一个幻影。”

     对社会空间中的女性的思考，是莱辛女性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莱辛不是激进的女性主义者，她在看待当代妇女追求自由的问题时，显得更加客观和冷静，她清楚地认识到女性的自由包含两个方面，身体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从对安娜的描写中，可以看到，所谓的“自由女性”只是一个假面具，它与现实社会是相矛盾的。在新的历史语境下，现代西方社会的女性，在挣脱家庭空间后，仍然被束缚在更深层的生理、心理、和意识层次上，在各种身份冲突中饱受其苦。 

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zw/1534.html《芒种》